理 工 與 我
在下於六十六年前,即一九四一年香港淪陷之前,畢業於座落灣仔活道香港官立高級工業學院〔以下稱「活道工專」〕的無線電學系。夢想不到,隔了幾十年之後,我有機會參加理工大家庭的團聚,我感到十分榮幸。走這段回歸路頗為轉折有趣,讓我細說。
老校友欣然重敘
大東電報局舊同事張柏枝兄(一九七二年理工電機機械系畢業)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今年理大慶祝建校七十周年。理大最早的前身是活道工專,但事隔那麼多年,我不肯定該院校的畢業生,也算是理大的校友。既是真的,我在垂暮之年,可以返回母校的懷抱裡,當然是一件人生樂事,所以欣然同意,於是我將個人資料,連同舊相片、信件交給張兄,他將這些資料轉交理大校友會聯會會長伍達倫博士。伍博士將各件轉達理大的校友事務及拓展處,該處的校友事務經理吳玉鳳小姐很迅速的通知活道工專元老伍永康先生,和代我約好伍兄,與本人和其他幾位老校友共進午膳。六月十四日是個難忘的日子,因為那天,我首次與一九三七至四一年活道工專校友,與另一位後起之秀校友聚首話舊,不亦樂乎! (註一)
更令我難忘的是:隔了十天,熱心、豪邁、好客的伍永康兄,邀請了校友事務及拓展處與學術交流及合作事務處五位要員──不分先後:莫綺媚小姐、薛綠琴小姐、吳玉鳳小姐、陳思藹小姐和鄧潔儀小姐──與我們幾位老校友在馬會午膳,在下有機會認識她們幾位,深感愉快。這次伍兄堅持作東道,不讓老校友分擔費用,奈何!
我們談及活道工專,那座三層高的四方形精緻紅磚屋就彷彿呈現眼前,周圍是課室、工場、實驗室、機械間、辦公室、休息貯物室,中間是天井,停泊汽車,建築設計很獨特。汽車工程系佔用地下全層,建築系與無線電系則共用二樓、三樓兩層。每年建築系、汽車工程系各收生三十人,我的系則只有十至十二人,入學挑選,理論學習,實驗,訓練,紀律都十分嚴格,學習受訓過程不合格的,即時離校,「無得留低」!畢業之後,個個都就業,無怪,活道工專的畢業生充滿自豪、信心和滿足與優越感,在下便是其中的一個!
考工專受訓成才
在入學面試中首次見到無線電學系主任Burt老師與鄭祺老師的情形,畢生難忘。Burt Sir目光炯炯,聲音響亮,表情嚴肅,但禮貌正確。「你在那一間中學唸書?」他的英語清楚悅耳。「民生書院。」 「沒有聽過,在那裡?」 「在九龍城嘉林邊道。」「也沒有到過!」
他問:「聲速為何?」「1,100呎──每秒!」我答得很快。「在?」「在海面!」Burt Sir轉頭問鄭老師:「你有問題嗎?」「沒有!」聲音輕微,樣子文雅嚴肅。而他寛大的肩膊,兩邊「手瓜起展」是當其時年青人們十分羨慕的「健與力」型體格。後來才知悉鄭Sir日間教學,晚間當健身教練!
我畢生感激這兩位老師不嫌我不是來自名校,不介意我又高又瘦,收了我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小伙子做徒弟,給我一技之長,而使我可以為社會做點有用、有意義的事情,不過那條成長增值之路漫長又崎嶇!
當年活道工專訓練出來的無線電生是浪漫開心的一族,上船工作薪金比較初入職的政府文員工多兩倍,即一百元。受聘於怡和、太古公司,工作制度規則很講究,要穿筆挺的制服,身份為Officer(註二),因載客要有體面,獨睡一個房間,有侍應照顧起居。在餐廳吃西菜,免費遊埠,更有機會駛往上海市,享受比香港繁華的生活,追求上海靚女!無怪我們的行家,每次返回活道探望老師,都帶回許多令我們同學嚮往的故事!
晴天霹靂,幾個月之後,日本偷襲珍珠港,香港淪陷,Burt Sir和鄭祺老師留在香港受苦,而Burt Sir更喪失了自由達三年零八個月之久。
遇戰亂出生入死
戰前無線電學系四十多位畢業同學則被捲入了戰爭旋渦裡。他們在孟加拉灣,印度洋,波斯灣,地中海,大西洋,出生入死,仍堅持無線電生重要的崗位,監聽、接收、發出軍事的訊息,有部份經緬甸仰光,印度加以各答投奔祖國,在昆明參加了陳納德的空運隊,飛越喜馬拉雅山山脈的駝峰,運送軍用物資,執行非常危險的任務。若干位活道工專的校友,就是這樣壯烈犧牲了寶貴的年青的性命!
緬懷往事,不禁唏噓。在下希望在我儕熱烈慶祝理大建校七十週年之際,大家不要忘記在戰事時捐軀,或因其他事故作古的校友,趁這機會向他們致敬。
在下一九四零/四一年班的校友祗有十二位。畢業之後各奔前程,戰時戰後見過面的祗有六位,其中四位五十年前見過一兩次面,另兩位廿年前謀面過。另幾位學兄於戰時或殉難,或病逝,本來鵬程萬里,不幸英年早逝,遺下高堂、年輕妻子、幼兒,看不到香港的繁榮與回歸,也不能見証祖國的改革開放與崛起,不能分享世界進步的果實。寫到這裡,老懷充滿哀傷!
緣未了偶遇高人
活道工專無線電校友戰後改行的大不乏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位。一九五零年代我在勞工處當了主任,處理棘手的勞工問題,尤其是勞資糾紛。為了要充實自己,我毅然自行報名參加香港工業專門學院(Hong Kong Technical College,下稱「TC」)開設的「工業管理課程 」,晚間上課,為期一個學年,完成之後我獲得Distinction,但很不甘心,因為我滿以為可以考第一名的,結果不是!考試那晚,我很疲累,患了短暫的Mental Blackout(腦子一片空白),失分,失守,感到可惜。不過,我十分珍惜那畢業証書,因為上面有四個很寶貴的簽名:系主任屈海圻先生、Burt Sir校長,我戰前的無線電老師、港府教署署長與我本人!
一九六四年十月,我奉命第二次赴英進修,乘坐英航彗星型式的噴射機。機上有一批很有份量的學者,其中一位面孔英俊的,我認得是曾在麗的影聲螢光幕上做過一連串頗為有趣的化學實驗,但我們到達中途站埃及開羅才有機會交談。在開羅作短暫停留之後,噴射客機在跑道上行駛之際爆了輪呔,不能升空,幸可安全折返。滯留在機場酒店三十多個小時期內,學者與我有機會交談和聯袂暢遊開羅,我與那位化學系講師交換了名片。我將他的名片保留了四十三年至今天。他是誰?我們敬愛的潘宗光校長是也!
如果潘校長肯賞面再給我一張名片,我再保留多四十年何如?
闖考場再赴理工
一九六六年左右,我曾奉命前往TC的管理學系夜校教Industrial Relations、 Industrial Law和Human Relations。我的學生有行政人員,公務員,外籍工程師,其他專業人士,每星期上課四晚,每晚足兩小時,日間我在勞工處上班,多姿多采,永無寧日;晚間前往十分靜寂,附近有人體解剖房的紅磡工專講學,是一項苦差。我太太卻很膽大,每晚駕駛我們的BEATLE福士繞過那解剖房前來接我返家。我的確很辛苦,但獲得很豐富的教學經驗,足有兩個學年吧!若干年之後,Associate Director and Professor R. Neale邀請我往嶺南學院當顧問委員及 External Examiner (Management Studies Department),那是另外一個長篇故事,不宜在此贅述!
我入讀活道工專學無線電通訊技術,當然是為了謀生,但我自幼就愛好無線電,真正有極厚的興趣。數十年來我的無線電實驗與製作從未間斷,回想我在上海的商船服務時,曾膽敢地設計和製造發射機以供老板使用,我歷年購買的無線電零件數以千計。進了大東電報局,幹的是勞資關系,玩的是無線電,我簡直視無線電如命!
八十年代,我決意開設一個私人有牌照而且合符國際標準的業餘電台,可以用短波發射的那種,先決條件是再考試。於是隔了足足四十年之後,我進入理工考場,考了City and Guilds of London Institute兩個試 ,得Credit 與Distinction各一,寶刀未老乎?非也 ,興趣也!
我相信許多校友沒有注意到,理大也成立了一個有牌照的業餘無線電台,呼號為VS6ER(現應改為VR2ER)。希望仍然活躍,不受Internet 新科技影響。
寫夠了,夜深了,請不吝指教,吾儕活到老,學到老,還有三分學不到!在此謹祝各位安康進步,七十周年校慶快樂!並祝願理大繼續發揚光大,造就優質實用人才!
徐添福MBE JP
活道工專無線電學系一九四一年畢業
二00七年七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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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不分先後,這次午膳在座的是:伍永康,莫炳超,屈安圻,丘漢江,歐陽金城,Tony Tong 等各校友與筆者 。
註二:我們航海職位名稱繁多:Radio Officer、Wireless Operator、Spark(因為早期的發射機會發出火花,且作“沙沙”聲及發出臭氧的氣味!)、無線電生、飛電、電報主任、報務員等等。這些職業已被科技漸漸淘汰!

活道工專無線電學系一九四一年畢業師生合照:由左至右,上至下:筆者,曾基林,D’Quino,劉錦榮,黃國光,Tavares,林斌,毛熾渲,劉監超,梁文K,陳達新,Burt Sir,White校長,鄭祺老師,在紅磚學院正門拍攝。據說每塊紅磚來自英國,待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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